ICCSZ訊 5月21日上午9點,任正非在華為總部接受了中國媒體采訪的采訪,歷時兩個半小時。
以下內容為采訪紀要:
1、記者:首先,我是一個做直播的記者,您是軍人出身,嚴把時間關,我也是嚴把時間關。時間過得真快,四個月前同樣是這個地方,我們做過一次訪問,那時我采訪您的時候,大家普遍認為華為已經進入了一個低點,大家異常關注,才有了您面對一系列國內外記者的采訪。沒想到四個月之后,華為今天面對的局勢比四個月前更加復雜,甚至更艱難。剛才有記者同行拿出“爛飛機”的照片,同樣我也拿到了,這張照片您也非常喜愛,是傷痕累累的照片。
任正非:我是在“悟空問答”網站上看到這張照片,覺得很像我們公司的情況,發(fā)給大家。運營商BG認為自己就是這架飛機,他們就自己拿來廣播了。后來梳理下來發(fā)現,運營商BG反而還沒有大的問題,因為有十幾年的準備充分。我們現在的情況就是一邊飛一邊修飛機,爭取能夠飛回來。
記者:這架飛機之所以能夠飛回來,是因為要害部位沒有受到傷害,例如油箱、發(fā)動機,只是機翼非要害部位受到了傷害。有沒有可能飛的時候要害部位受到攻擊,那怎么飛回來?
任正非:我講兩個故事,二戰(zhàn)時的德國和日本。德國因為不投降,最后被炸得片瓦未存,除了雅爾塔會議留下準備開會,其余地方全被炸成平地。日本也受到了強烈轟炸,如果不投降,美軍也要全部炸平,最終日本采取了妥協(xié)的方法,保留天皇,日本投降,沒有被完全摧毀,但是大量的工業(yè)基礎被摧毀了。當時有一個著名的口號“什么都沒有了,只要人還在,就可以重整雄風”,沒多少年德國就振興了,所有房子都修復得跟過去一樣。日本的經濟也快速恢復,得益于他們的人才、得益于他們的教育、得益于他們的基礎,這點是最主要的。所有一切失去了、不能失去的是“人”,人的素質、人的技能、人的信心很重要。
記者:美國時間的昨天,發(fā)了一個對華為90天的延遲禁令期,換句話說華為有了90天的臨時執(zhí)照,您怎么看?90天可以做什么?如果新聞是真的,90天如果取消怎么看待這個反復?
任正非:首先,90天對我們沒有多大意義,我們已經準備好了。我們最重要的還是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,美國政府做的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。借此機會要講一下,我們還是要非常感謝美國公司的,三十年來美國公司伴隨著我們公司成長,做了很多貢獻,教明白了我們怎么走路。大家知道,華為絕大部分的顧問公司都是美國公司,典型的有IBM、埃森哲等,有幾十家。
第二,美國大量的零部件、器件廠家這么多年來給了我們很大支持。特別是在最近的危機時刻,體現了美國企業(yè)的正義與良心。前天晚上,徐直軍半夜兩三點打電話給我,報告了美國供應商努力備貨的情況,我流淚了,感到“得道多助、失道寡助”,今天,美國的企業(yè)還在和美國政府溝通審批這個事情。
我們被列入實體清單,美國公司賣產品給華為都必須要拿去批準。美國是法制國家,美國企業(yè)不能不遵守法律,實體經濟要遵守法律。媒體也不要老罵美國企業(yè),大家多為美國企業(yè)說話,要罵就罵美國政客。我覺得有時候不分青紅皂白,一竿子打過去打的都是矮的人,其實高的人打不著。媒體應該要理解,美國企業(yè)和我們是共命運的,我們都是市場經濟的主體。
美國政客做這個工作可能低估了我們的力量。我就不多說了,因為何庭波的員工信說得很清楚,國外、國內的主流媒體都刊登了。剛才說到爛飛機,我們有一些邊緣產品沒有“備胎”,這些產品本來遲早就要淘汰的,這些有影響。但在最先進的領域不會有多少影響,至少5G不會影響,不僅不影響,別人兩三年也不會追上我們的。
2、記者:我想問一個關于芯片的問題。我注意到您在18日接受日本媒體采訪時表示“華為不需要美國芯片,華為沒問題”。華為公司致員工的一封信被刷屏,信中說公司是有底氣、有準備的。請問華為的底氣從何而來,做了哪些準備?
任正非:第一,我們永遠需要美國芯片。美國公司現在履行責任去華盛頓申請審批,如果審批通過,我們還是要購買它,或者賣給它(不光買也要賣,使它更先進)。因此,我們不會排斥美國,狹隘地自我成長,還是要共同成長。如果真出現供應不上的情況,我們沒有困難。因為所有的高端芯片我們都可以自己制造。在和平時期,我們從來都是“1+1”政策,一半買美國公司的芯片,一半用自己的芯片。盡管自己芯片的成本低得多的多,我還是高價買美國的芯片,因為我們不能孤立于世界,應該融入世界。我們和美國公司之間的友好是幾十年形成的,不是一張紙就可以摧毀的。我們將來還是要大規(guī)模買美國器件的,只要它能爭取到華盛頓的批準?,F在時間很匆忙,一時半會估計批不準,緩沖一下是可以的。他們能獲得批準的話,我們還是會保持跟美國公司的正常貿易,要共同建設人類信息社會,而不是孤家寡人來建設信息社會。
日本媒體整理稿子時有一點偏激,我們能做和美國一樣的芯片,不等于說我們就不買了。
3、記者:您之前說華為不想做獨行俠,需要合作?,F在又提到可以做好兩手準備。我可不可以理解為,現在美國的貿易保護主義,根據禁令實際上會打斷全球的供應鏈,使得整個市場感到混亂?第二,過去一段時間以來,美方質疑華為的公司治理、財務問題等各種各樣的問題,您認為反對華為的聲音主要糾結于華為的哪些方面?為什么要針對華為?
任正非:政治家怎么想的我真不知道。我覺得不能因為我們領先了美國就要挨打,因為5G并不是原子彈,而是造福人類社會的。
5G的容量是4G的20倍,是2G的1萬倍;耗電每個比特相比4G下降了10倍;體積下降到1/3,下降了70%。5G基站只有一點點大,20公斤,就像裝文件的手提箱那么大,不需要鐵塔了,可以隨意地裝在桿子上、掛在墻上;我們還有耐腐蝕材料,幾十年不會腐蝕,可以把5G裝在下水道里。這樣的方便對歐洲最適合,歐洲有非常老的城區(qū),不能像中國這樣安裝大鐵塔。當然中國的大鐵塔也不浪費,可以把5G基站掛在上面。但是不需要新建鐵塔了。每個站點不需要吊車等,在工程費用上在歐洲還可以降低一萬歐元。不僅是鐵塔,以前的基站大需要吊車,把吊車開進去還需要封路。現在5G基站我們用人手提就上去了,因此很簡單。第二,5G帶寬的能量非常大,能提供非常多的高清內容,傳播8K電視很簡單。宣傳上說費用下降了10倍,實際上可以下降了100倍,這樣老百姓(60.960, -0.19, -0.31%)也能看高清電視,文化就會快速提升。國家發(fā)展要靠文化、哲學、教育,這是發(fā)展國家的基礎。因此,5G改變一個社會,它還有非常短的時延,可以用于工業(yè)的很多東西。
董老師關心的是發(fā)動機打掉沒有?我們是邊緣的翅膀有可能有洞,但核心部分我們完全是以自己為中心,而且是真領先世界。越高端,“備胎”越充分。
記者:您是不是覺得國際市場秩序被打亂?
任正非:不會。歐洲不會跟它走,美國企業(yè)大多數反而跟我們溝通很密切。
4、記者:剛才談到對華為的影響,看到海思這封信之后,從輿論反應來講非常熱血。芯片行業(yè)的從業(yè)者以一個比較客觀的態(tài)度來看待國產芯片,包括國產的核心零部件和美國、外國企業(yè)的差距。您覺得華為的自主產品和研發(fā)究竟走到哪里?包括信里提到的,保證接下來能連續(xù)不間斷的供應?有沒有一個臨界點,位于何處?
任正非:為什么不洗一個“冷水澡”呢?我認為,我們最重要的是要要冷靜、沉著。熱血沸騰、口號滿天飛,最后打仗時不行也沒用,最終要能打贏才是真的。
我們首先要肯定美國在科學技術上的深度、廣度,都是值得我們學習的,我們還有很多欠缺的地方,特別是美國一些小公司的產品是超級尖端的。我們僅僅是聚焦在自己的行業(yè)上,做到了現在的領先,而不是對準美國的國家水平。就我們公司和個別的企業(yè)比,我們認為已經沒有多少差距了;但就我們國家整體和美國比,差距還很大。這與我們這些年的經濟上的泡沫化有很大關系,P2P、互聯(lián)網、金融、房地產、山寨商品……等等泡沫,使得人們的學術思想也泡沫化了。一個基礎理論形成需要幾十年的時間,如果大家都不認真去做理論,都去喊口號,幾十年以后我們不會更加強大。所以,我們還是要踏踏實實做學問。
5、記者:關于芯片的問題??吹胶慰偘l(fā)的公開信以后,很受鼓舞。我看資料海思是2004年成立的,經過這么多年發(fā)展,在很多方面已經有自己的芯片。當時是怎么推演的,您個人或者華為當時如何決定做自研芯片?包括何總講到“極限生存”的假設,推演到目前為止,您前兩天接受媒體采訪說到“我們已經不需要美國芯片了”,這個過程能不能描述一下?當初的推演到現在的結果,符合當初的設想嗎?如果美國芯片完全不能供應,為客戶提供服務的能力如何?
任正非:其實我們犧牲了個人、家庭,犧牲了陪伴父母……,這些都是為了一個理想——站到世界最高點。今天大家憋不住了,就喊出口號,要“爭雄世界”、“世界第一”。以前我們是不允許喊的,為了這個理想,我們與美國遲早有沖突。為了避免這個沖突,2000年初的時候,我們也很猶豫,能不能戴頂“牛仔帽”,我們曾經準備以100億美元把華為賣給一家美國公司,合同簽訂了,所有手續(xù)都辦完了,就等對方董事會批準。所有談判人員都在酒店買了花衣服,在沙灘上比賽跑步、乒乓球,等待批準。在這個過程中,美國公司董事會換屆,新董事長比較短視,拒絕了這項收購,收購就沒有完成。當時準備賣給美國公司,我們的想法是,一群中國人戴著一頂美國“牛仔帽”打遍全世界。這個想法沒能實現之后,我們高層領導表決,還賣不賣?少壯派一致表決“不賣”,我也不能違背。我告訴他們,遲早我們要與美國相遇的,那我們就要準備和美國在“山頂”上交鋒,做好一切準備,從那時起,就考慮到美國和我們在“山頂”相遇的問題,做了一些準備。但最終,我們還是要在山頂上擁抱,一起為人類社會做貢獻的。
記者:包括華為其他管理層也釋放出“有能力繼續(xù)為客戶服務”的信息,會不會因為美國事件對原來的大客戶、對業(yè)務造成影響,我們怎么應對?
任正非:我們肯定能繼續(xù)為客戶服務,我們的量產能力還是很大的,并沒有因為被美國列入實體清單受到多少影響,我們在全球的競標還是在前進。增長速度會減慢,但不會有想象中的那么慢。我們一季度銷售收入同比增長39%,四月份降到25%,預計今年底還會下降一些,但是不會造成我們公司負增長,或者對產業(yè)發(fā)展帶來傷害。
6、記者:如果美國斷供發(fā)生,對這個產業(yè)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?前兩天看到方舟子發(fā)了一個微博“如果備胎好用,何必等到胎破了再用?”,這個觀點您怎么看?
任正非:如果都用“備胎”,就是體現了你們所說的“自主創(chuàng)新”,自主創(chuàng)新最主要目的是想做孤家寡人,我們想朋友遍天下。因此,沒有像他想象的“備胎好用,怎么不用”,他不理解我們的戰(zhàn)略思維。我們不愿意傷害朋友,要幫助他們有良好的財務報表,即使我們有調整,也要幫助。
我剛才也講到,我們沒有和美國公司表明不用它們的器件,而是希望美國公司繼續(xù)能給我們供貨,我們共同為人類服務。在早期,我們還把芯片這方面的開發(fā)心得告訴對方,甚至研究成果,我們自己不生產,交給對方生產,要不然全世界的供應商怎么對我們那么好?!皞涮ズ糜?,為什么不用?”備胎、備胎,胎不壞,為什么要用?
記者:萬一真的出現斷供情況,對產業(yè)有什么影響?
任正非:對于我們公司,不會出現極端斷供的情況,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。我年初判斷這個事情的出現可能是兩年以后,因為總要等美國和我們的官司法庭判決以后,美國才會對我們實施打擊,無論結論怎樣,(美國)都會對我們打擊。這樣我們還有兩年時間,足夠準備。由于孟晚舟被捕,就把“導火索”時間推前了。
大家都知道,我們春節(jié)也在加班,我春節(jié)也在慰問員工。春節(jié)加班期間,僅僅是保安、清潔工、餐廳服務員……,在國內就有5000名服務人員在供應我們的“戰(zhàn)士”,他們可以拿多倍工資,公司采購食品的價格都翻一番,還給服務員一些小費。我們很多員工春節(jié)連家都不回,打地鋪睡,就是要搶時間奮斗。五一節(jié)也是這樣的,很多人沒有回家。
7、記者:談到備胎計劃,華為實施備胎計劃這么多年來投入了多少資金?如果備胎計劃一直不啟用,會一直投入錢到這個備胎計劃嗎?
任正非:實在是太多了,我說不清楚。“正胎”和“備胎”的預算和人力編制是一起撥給他們的,以前預算分配以“正胎”為主,現在以“備胎”為主。具體多少,我是搞不清楚的,每次匯報都是滿滿的幾頁紙,我不會過問每個零部件,只是在大概念上過一過。落到下面的計劃,這個零部件中還有哪幾個關鍵環(huán)節(jié),是一點點來的。要不怎么會有八、九萬的研發(fā)工程師呢?
8、記者:美國管制之后,華為在日本、歐洲、臺灣地區(qū)的企業(yè),估計會幫到華為很多。美國政府如果管制不成功,下一步會不會對臺積電這種企業(yè)施壓?華為畢竟是一個芯片企業(yè),并不具備整個產業(yè)鏈方面的能力。
任正非:如果外面不屈服的人多了,后面跟著不屈服的人就更多了,我們不要太操心這些,畢竟沒有發(fā)生。
記者:Google事件,歐洲地區(qū)用戶很擔心,未來華為手機不能用安卓最新的系統(tǒng)。在這方面,如何去應對?
任正非:Google是一家好公司,而且一家高度負責任的公司,它也在說服美國政府解決這個問題。我們也在討論變通的救濟方案,專家們還在做這個事情,現在我還不能完全回答你。
9、記者:您覺得現在這種嚴峻的形勢大概會持續(xù)幾年?這對于華為的發(fā)展歷史會是轉折點嗎?
任正非:你應該問特朗普,問我就問錯了。我認為,這件事有兩面性,一方面我們會受到一些影響,另一方面,會刺激中國系統(tǒng)性地、踏踏實實地發(fā)展電子工業(yè)。國家發(fā)展工業(yè),過去的方針是砸錢,但錢砸下去不起作用。我們國家修橋、修路、修房子……已經習慣了只要砸錢就行。但是芯片砸錢不行,得砸數學家、物理學家、化學家……,但是我們有幾個人在認真讀書?博士論文真知灼見有多少呢?這種狀況下,完全依靠中國自主創(chuàng)新,很難成功。為什么不跨國創(chuàng)新呢?可以在很多國家中建立創(chuàng)新基地。哪個地方有能力,就到哪個地方去,我們可以在當地去建一個研究所。
當然,中國現在回來了很多人才,這是很重要的。但是中國的個人所得稅比外國高很多,如果來到中國,要多繳這么多稅,“雷鋒”精神是不可持續(xù)的,雷鋒是把一切都獻給國家、獻給黨。但是,畢竟這些頂級專家是從外國回到中國,不僅沒有優(yōu)惠,稅收還高很多。最近聽說大灣區(qū)可以降到15%,實施措施是什么?是不是要在大灣區(qū)有戶口,是否要在大灣區(qū)有工作?換一個地方就不行,這個政策有什么用?科學家本身就是流動的,只在這里上班八小時,還是科學家嗎?我們要創(chuàng)造一些外國科學家回國的路。
第一次世界人才大轉移,是蘇聯(lián)的三百萬猶太人轉移到以色列,以色列成為了一個科技高地。第二次人才大轉移又來了,美國排外,大量人才進入不了機密研究。美國著名媒體寫了一篇文章反問美國“中國如果發(fā)明了治癌的藥物,也危害國家安全嗎?”美國癌中心辭退了三個華人科學家,中國人發(fā)明的癌癥藥,難道也危害國家安全了嗎?他反問美國。很多科學家在美國喪失了工作信心,為什么不擁抱他們進來呢?他們問“怎么進來?孩子上學難,沒戶口買不了車,還要繳很高的稅收?!睉撜{整我們的政策,擁抱這個世界。美國兩百年前是印第安人的不毛之地,就是政策對了,今天是世界霸主。我們國家有五千年文明,有這么好的基礎,應該拿出政策來擁抱世界人才來中國創(chuàng)業(yè)。
大家要想到,東歐國家都比較貧窮,但是美國大量的領袖、科學家、金融家……都是東歐人,我們?yōu)槭裁床淮笠?guī)模吸引東歐人到中國來,或者在東歐建立各種研究基地?所以,以中國為中心建立理論基地要突破美國的重圍,眼前這個方式比較難,因為中國在基礎理論上不夠,這些年好一些了。我曾在全國科學大會上講了數學的重要性,聽說現在數學畢業(yè)生比較好分配了。我們有幾個人愿意讀數學的?我不是學數學的,我曾經說,我退休以后想找一個好大學,學數學。校長問我,學數學干什么?我說,想研究熱力學第二定律。他問,研究用來做什么?我說,想研究宇宙起源。他說,我很歡迎你!但是我到現在還不能退休,還去不了。我們那時是工科學生,學的是高等數學,最淺的數學。中國要踏踏實實在數學、物理、化學、神經學、腦科學……各方面努力去改變,我們可能在這個世界上能站起來。
中國過去的哲學體系是玄學,即使有佛教,也是梵文,唐僧應該翻譯成漢語,但是沒有翻。西方推行的是形而上學和機械唯物論,產生了物理、化學、數學、幾何學……各種學科,所以工業(yè)發(fā)達,建立了工業(yè)社會,占領了全世界?,F在玄學沒有說沒用,搞虛擬世界,中國的游戲業(yè)發(fā)展很快,人類社會的很多生產方式也可能會虛擬化。人類在人工智能的科學家中,有50%左右是華人,如果他們受到排擠,擁抱他們進入中國,他們就會在底層平臺上創(chuàng)新,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基礎。
我認為,如果能夠真真實實把優(yōu)秀人才引進來,對我們改革是好的。如果還是強調自主創(chuàng)新,就會浪費非常多寶貴時間。
10、記者:鴻蒙系統(tǒng)有沒有在華為內部小范圍使用?
任正非:這個問題抱歉今天回答不了。我們能做操作系統(tǒng),但不一定是替代別人的做法,因為我們在人工智能、萬物互聯(lián)中本身也是需要,但是到底哪些用了、哪些沒用,我不是很清楚。
任正非:我們公司員工都是傻傻的,一個都沒有被嚇到,我們覺得很平常。網上文章一般很夸大,就像網上說英飛凌不給我們供貨了,哪有這回事?這是有人編的。所以,如果真想了解華為的事情,就請看我們的心聲社區(qū)。在心聲社區(qū)上,即使罵公司的帖子也不會被封,反而是人力資源部要去看看他罵得怎么樣,如果罵得很對,就開始調查,再看看前三年他的業(yè)績,業(yè)績也很好的話,就調到公司秘書處來,幫助處理一些具體問題,培訓他、鍛煉他,也就是給他一個到總參謀部來“洗澡”的機會,半年以后把他放下去,這些種子將來遲早是要當領袖的。總說我們好的人,反而是麻痹我們,因為沒有內容。心聲社區(qū)罵我們的內容都是很具體的,我們要對具體去分析。如果沒有自我批判精神,我們就不可能活到今天。
11、記者:現在大家都很關心華為的“備胎”計劃,您從十年前就開始談國際形勢對華為的一些比較有憂患意識的影響。
任正非:對于“備胎”計劃的講話,總裁辦郵件都是公開的,從什么時候開始講的,我不記得了,但是反復講過,只是社會不引起重視?,F在美國打我們一下,“備胎”這個詞就被重視了。
記者:這么多年的憂患意識戰(zhàn)略傾向和具體的業(yè)務連續(xù)性,宏觀和微觀層面的結合。這么多年一直考慮這個事情,當預想變成現實時,而且打擊比大家想象中嚴重,您有沒有一些新的想法?我們已經看到太多關于中美貿易摩擦對華為的影響,真正挑戰(zhàn)來的時候,有沒有新的想法?
任正非:第一,業(yè)務連續(xù)性和“備胎”是一致的,備胎就是保證在車子拋錨時換一個輪胎還能開。連續(xù)性也是一步步實現的,其實很多東西已經投產了。投產的時候不排外,外面的貨訂一半。我曾經有篇文章說,每年至少買高通5000萬套芯片,因此我們從來沒有去排斥和抵制。
世界上最大的備胎就是原子彈,原子彈有什么用?二戰(zhàn)后一次也沒有用過。但是中國升官的官員基本都有兩彈背景,一是做兩彈有能力,二是忠誠于國家的事業(yè),技術可靠又有能力,就當一個部長或者省長。40歲左右就能當省長,讓我們很羨慕,我們40歲還在找工作?!皞涮ァ爆F在變成一個新名詞,在我們公司是很正常的行為。何庭波也被炒紅了,在美國發(fā)禁令的那天晚上發(fā)的,她憋不住了。這些年她很難受,做那么多年都不能把腦袋昂起來。
記者:也就是說,您認為備胎一直在,備胎用不用還不好說?
任正非:備胎一定有用的,因為是結合我們的解決方案設計的,不是脫離解決方案做的。直到它能用的時候,才開始投入使用,滾動著用。
12、記者:現在大家對華為有兩派很鮮明的情緒:第一,很鮮明的愛國主義,把華為的支持上升到支持愛國的高度上;第二,華為綁架了全社會的愛國情緒,要是不挺華為就不愛國?,F在情緒越來越嚴重了。
任正非:那我的小孩用蘋果,就是不愛華為了?不能這么說。我經常講這樣的話,余承東很生氣,認為老板總為別人宣傳,不為自己宣傳。我講的是事實,不能說用華為產品就愛國,不用就是不愛國。華為產品只是商品,如果喜歡就用,不喜歡就不用,不要和政治掛鉤。華為畢竟是商業(yè)公司,我們在廣告牌上從來沒有“為國爭光”這類話。只是最近的誓師大會有時候瞎喊幾句,但是我們會馬上出文件制止他們瞎喊口號,大家開慶功會、發(fā)獎章都沒有問題,茶余飯后說兩句過頭話沒問題,但是千萬不能煽起民粹主義的風。
我經常舉一些例子,其實就是想潑華為公司的冷水,不能使用民粹主義,這是害國的。因為國家未來的前途在“開放”。這次中美會談完了以后,中央電視臺講到“我們要開放、要改革”,我好高興。實際上,我們還是開放晚了、改革晚了,WTO對人家是有承諾的,我們得到好處以后就要去兌現。如果早一些去兌現,做一些貢獻,就能團結更多的朋友。中國的錢太多,為什么只存美國,不存一些到歐洲、俄羅斯、非洲……各個國家?如果說擔心他們不還,他們是以國家信用抵押的,今年不還,一百年后還,不行嗎?中國又不著急錢,這樣就分散了風險。對于農產品(5.850, 0.07,1.21%),為什么非買一家?可以買買烏克蘭的農產品,烏克蘭就不會那么困難。烏克蘭是俄羅斯重武器的“糧倉”,買食品糧食時,是不是也可以買重武器“糧食”呢?我們的重武器一定要自力更生嗎?沒必要,打贏就行。你們可以看看紹伊古的總司令報告,短短的報告,寫得非常好。
13、記者:剛才談到做芯片光靠砸錢不行,又談到需要物理學家、數學家。作為一個商業(yè)公司,華為在此前的場合,無論是華為公司還是您個人,多次談到“基礎研究與基礎教育”,包括還有一些廣告。針對基礎研究和基礎教育,華為有哪些具體的動作?這會對華為未來的發(fā)展提供什么樣的支撐?
任正非:我們在全世界有26個研發(fā)能力中心,擁有在職的數學家700多人,物理學家800多人,化學家120多人。我們還有一個戰(zhàn)略研究院,拿著大量的錢,向全世界著名大學的著名教授“撒胡椒面”,對這些錢我們沒有投資回報的概念,而是使用美國“拜杜法案”原則,也就是說,受益的是大學。這樣,從我們“喇叭口”延伸出去的科學家就更多了。
大家今天講5G標準對人類社會有多么厲害,怎么會想到,5G標準是源于十多年前土耳其Arikan教授的一篇數學論文?Arikan教授發(fā)表這篇論文兩個月后,被我們發(fā)現了,我們就開始以這個論文為中心研究各種專利,一步步研究解體,共投入了數千人。十年時間,我們就把土耳其教授數學論文變成技術和標準。我們的5G基本專利數量占世界27%左右,排第一位。土耳其教授不是華為在編員工,但是我們拿錢支持他的實驗室,他可以去招更多的博士生,我們給博士生提供幫助。我們在日本支持一位大學教授,他的四個博士生全到我們公司來上班,上班地點就在他的辦公室,而且他又可以再招四個博士生,等于有八個博士幫做他研究,所有論文等一切都歸屬他,不歸屬我們。如果我們要用他的東西,需要商業(yè)交易,這就是美國的“拜杜法案”原則,我們就是通過這樣的“喇叭口”,延伸出更多的科學家。
上周我們召開了世界科學家大會,我沒有去現場,通過視頻轉播到我的會議室。來了一批科學青年給我做技術翻譯,都是博士,很厲害,他們給我解釋這些論文對未來人類社會有什么意義。我們不斷有這種世界性的交流,我們自己吸收能量,他們也吸收了我們的需求,不斷滾動傳播。
西方公司在人才爭奪上,比我們看得長遠,發(fā)現你是人才,就去他們公司實習,專門有人培養(yǎng)你,這不是我們大學畢業(yè)找工作的概念。我們擴大了與美國公司爭奪人才的機會窗,但我們的實力還不夠。對世界各國的優(yōu)秀大學生,從大二開始,我們就給他們發(fā)offer。這些孩子超級聰明,舉一個例子,新西伯利亞大學連續(xù)六年拿到世界計算機競賽冠軍、亞軍,但是所有冠軍、亞軍都被Google用五、六倍的工資挖走了,從今年開始,我們要開出比Google更高的薪酬挖他們來,在俄羅斯的土地上創(chuàng)新,我們要和Google爭奪人才。我們支持科學家的創(chuàng)新,對科學家不要求追求成功,失敗也是成功,因為他們把人才培養(yǎng)出來了。只有這樣,我們才有可能源源不斷地前進。
14、記者:我去參觀了華為實驗室,有很多新鮮的發(fā)明,比如防腐蝕設備、熱傳導……,我發(fā)現都是高中化學的原理,但是運用起來非常神奇。這是不是您眼中的基礎科學和基礎教育的一種表現形式,這種基礎科學的積累,能夠在當下關鍵節(jié)點上給公司帶來多大的幫助?
任正非:其實原子彈的核反應鏈式方程,初中生都學過,但是做成原子彈可不那么容易?;A科學看起來道理很簡單,實施起來非常難。所以,在國外某項東西可能看起來是很小的發(fā)明,但是發(fā)明中套發(fā)明,再套發(fā)明,是數千項專利、上萬項專利支撐了一個小小的零件。
15、記者:現在談加強數學與基礎學科的投入,您認為現在華為的投入在全世界范圍內大概處于一個什么樣的水平?您以什么樣的機緣,認識到投入基礎學科的重要性?您對未來的投入有什么樣的目標和預期?
任正非:舉一個例子,P30手機的照相就是數學?,F在的圖像不是照出來的,是數學算出來的。因為人的眼睛相當于有一億個鏡頭,相機就一個鏡頭,我們手機通過一個鏡頭進來的感光點,用數學的方式分解成幾千萬個視覺鏡頭,再重新還原出來。我們公司數學家的口號是“把手機做的比人類眼睛還好”,我還在公司講話批判過,我覺得沒有必要,但是他們頑固不化,沒有辦法。他們說“手機照月亮,可以照一千公里”,可能是真的,因為它是數學,把微弱的信號可能還原。
我去法國尼斯研究所見他們,就說“尼斯的海是藍的,天是藍的,數學家的公式為什么也是藍的?”原來圖像偏藍色基調,現在好像糾正過來了。手機之所以進步這么快,得益于我們的戰(zhàn)略“備胎”,因為我們網絡建立的戰(zhàn)略備胎沒有用,就劃給了終端,終端一下如魚得水,每三個月?lián)Q一代,主要是數學家的貢獻,當然還有物理學家做光的三色傳感器。
所以,如果電子工業(yè)還停留在買別人零部件來組裝,不可能的。當然,他們也有數學,只是數學是別的公司做的,在零部件中加錢賣給他們。在這個方面,我們應該是領導世界的,站在世界最前面的。
16、記者:一段時間以來,美國不僅自己打壓華為,還拉攏歐洲盟友對華為施壓,封鎖華為,如果美國持續(xù)強硬要求歐洲盟友們關閉對華為的大門,您是否會親自到英國唐寧街10號、法國愛舍利宮等,以更直接有效的方式推開那扇威脅對華為關閉的大門?
任正非:唐寧街10號,我以前經常去喝下午茶。他們問我,如何學習與國際接軌?我說,下午茶。所以,他們?yōu)榱私哟?,在唐寧街喝下午茶。我們與各國領導人都是有溝通的,每個國家有獨自的利益,美國不會有那么強大的力量號召所有人都跟它走。
17、記者:去年一直比較關心手機企業(yè)對于無障礙的支持,科技進步對殘疾人士幫助非常大。華為是一家比較有理想的企業(yè),上周5月16日全球無障礙日,華為作為一家領先的科技公司,在無障礙方面做了哪些努力?之后有什么計劃?
任正非:我曾在日本試戴我們公司的眼鏡,可以看到幾千公里以外員工的操作,對他的操作給予指導;或者戴上眼鏡以后,眼鏡上有所有的圖紙,對與不對全都有指導,這是已經能做到的。有沒有進入市場,我不知道。
對殘障人的支持,理論上將來是能夠提供的,現在具體進行到什么階段,我還不知道,我讓他們打電話問問。理論上可以通過對腦神經刺激感覺,能做到這點。我戴的是無線的眼鏡,能看幾千公里以外員工進行的工程。當然,現在我講的不算,因為看的是科學家給我的演示項目,還不是商品。
18、記者:蘋果一直比較關注基礎教育,做得很好。很多ipad、iphone對于孩子學習很有幫助。華為非常重視基礎教育,包括基礎學科,華為做了哪些努力?不能光說不做,我想知道對于教育這塊的看法。
任正非:提高全民族文化素質是國家的基本責任,任何一個企業(yè)都不可能擔負起一個民族素質提升的責任來。不能說提到了教育就要去做教育。
中國將來和美國競賽,唯有提高教育,沒有其他路。教育手段的商品是另外一個事情,我認為最主要還是要重視教師,因為教師得到被尊重了以后,大家都想做教師。深圳教師得到了尊重,深圳老師掙錢多,253個人競爭一個教師崗位。我們幫助清華附中建設清瀾山中學,校長說將來能做到中國第一的學校,因為收費高。清瀾山只招收兩千多個學生,對全社會開放,華為員工搶著送孩子進去,送不進去找我,我說我管不了你們。
只有教師的政治地位提升,經濟待遇提升了,我認為才可能使得教育得到較大發(fā)展。我個人為什么感受很深?我父母是鄉(xiāng)村教師,在貴州最偏僻的少數民族地區(qū)從事鄉(xiāng)村教育工作,父母這一輩子做教師的體會對孩子們的教育就是一句話“今生今世不準當老師”,如果老師都不讓自己的孩子當老師,國家是后繼無人的。我親身經歷了他們政治地位低、受人歧視、經濟待遇差的窘境,我們自己跟著他們,也親身體會了這個苦,所以沒有選擇去當老師。
19、記者:我有兩個問題:第一,在公司規(guī)劃中,當前消費者業(yè)務是最大的一塊,接著是運營商業(yè)務、企業(yè)業(yè)務。在您心里,未來一段時間比如說五年或者十年以后,三塊業(yè)務會達到什么樣的營收占比?第二,關于海思的定位,在當前局勢下,你怎么設計海思在華為體系中未來定位問題?
任正非:海思是華為的一個助戰(zhàn)隊伍,跟著華為主戰(zhàn)隊伍前進,就如坦克隊伍中的加油車、架橋機、擔架隊一樣,是這樣的定位。三個板塊,不是哪個板塊掙錢多就地位高,只有網絡聯(lián)接部門才能稱霸世界,美國打的是這個部門,“爛飛機”說的也是這個部門。現在梳理下來,發(fā)現這個部門困難少,因為準備時間長,反而別的部門困難多。在5G、光傳輸、核心網等領域,不會受到打擊,還會長期領先世界很多年。
20、記者:最近海思集結令刷屏,不停地招聘全球員工,海思未來什么時候會獨立?
任正非:永遠不會獨立,它就是主戰(zhàn)部隊里的“加油車”、“擔架隊”、“架橋隊”,不是主戰(zhàn)部隊,怎么會獨立呢?網絡聯(lián)接部門是主戰(zhàn)部門,將來銷售額不一定是最高,因為“珠穆朗瑪峰”可能容納不了這么多產值,但是“珠穆朗瑪峰”對世界意義很大,是一個戰(zhàn)略高地。美國就是為了爭奪戰(zhàn)略高地,爭奪不到,所以使用行政手段,我們怎么會見錢眼開,放棄這個戰(zhàn)略高地呢?我們不會喧賓奪主。
21、記者:華為雖然有連續(xù)性作業(yè)管理的準備,但是面對一個服務器、基站,涉及的零部件太多了,您的樂觀來自于哪里?
任正非:把問題梳理出來,每個存在的問題都要去解決。
22、記者:問一個關于研發(fā)的問題,華為在研發(fā)投入非常大,今后華為在研發(fā)上重點方向有哪些?有哪些技術儲備?
任正非:我們這三十年都對著同一個“城墻口”沖鋒,幾十人、幾百人對著這個“城墻口”,幾萬人、十幾萬人還是攻這個“城墻口”,總會把這個“城墻口”攻開的。而且我們炮擊這個“城墻口”的“彈藥量”,現在是每年200億美元的研發(fā)了,全世界沒有一個上市公司敢像我們這樣對同一個“城墻口”投入這么多的炮擊量。
我們僅僅圍繞著“疏導信息流量”做努力,終端就是一個“水龍頭”,CNBG就是一個“管道”,越這么做,我們越可能領導世界,越容易在世界上占有一定的合理地位,而且炮擊量還會越來越大。如果我們財務受一點挫折,還不會影響科技上的投入,因為員工都不貪錢,生活費都夠了。很多科研人員的老婆省錢,我還批評;有人問我,你們華為公司誰是雷鋒?你們去奢侈品商店看,買幾個包就走的人,問一下她的老公是哪里的?華為的。順著來找工號,那就是雷鋒,不用評了。老公掙錢多,老婆不花,老公怎么還有動力去掙錢呢?我們持續(xù)還在同一個領域前進,不會換軌道。
外面網傳我們造車,我們不會做的。因為我們的車聯(lián)網基本上是世界最主要車企的供應商,將來以車載計算、車載電子為主,我們可能產業(yè)很大。與別人合作,一起實現了無人駕駛,人家送我們一臺車,車上印了華為標記,不等于華為要造車。這只是傳說,我們不會隨便換軌道的。
23、記者:您對基礎教育很重視,未來有沒有可能以某些形式參與到基礎教育工作呢?
任正非:基礎教育是國家的責任,企業(yè)要做好企業(yè)自身的事情。我們是主戰(zhàn)部隊,“坦克大軍”在前進時,拖著幾個孩子、拿著幾個識字本,就不可能沖得上“上甘嶺”。為人類建立這么龐大的網絡,就是我們最大的社會責任,全世界30億人口是我們聯(lián)接起來的。特別是非洲地區(qū),因為不賺錢,西方國家不去,是我們去聯(lián)接起來的。如果華為不存在了,才是對世界的威脅。
我們不會自己去做教育,因為我們的主戰(zhàn)部隊還要縮減,要把一些次要的組織砍掉,讓他們轉為民兵組織私有化,跟著我們前進。就像淮海戰(zhàn)役一樣,民工推著獨輪車送糧食,但是要給錢的。今年春節(jié)期間員工加班時,有五千多人提供服務,就是民兵組織,春節(jié)不僅買東西價格翻倍,還給服務人員一定獎勵,及時兌現。
24、記者:在我們看來,華為的管理哲學、管理思想是任總的管理哲學和管理思想,您認為華為的管理哲學和管理思想的精髓是什么?國際的管理哲學長期為西方主導,您是否認為,中國的管理哲學、管理思想是不是到了向世界輸出的時候了?市面上有大量的書籍寫華為秘籍,存在華為的秘籍嗎?華為模式可以復制嗎?
任正非:華為沒有哲學,我個人沒有學過哲學,也沒有認真讀過哲學書。外面的書,作者我也沒見過,不認識,也許是他編的吧。外面流傳的華為哲學是大家隨便說的,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。我認為,如果說華為公司有哲學,就一點“以客戶為中心,為客戶創(chuàng)造價值”。因為錢在客戶口袋里,有三種方法可以拿到這個錢 第一,搶,這是犯罪;第二,偷,也不行,要在派出所待兩三天才能被放出來;第三,客戶心甘情愿把錢給你,你必須要提供好的商品,為他提供需要的服務。所以,秘密就這一條。
你們看,我們園區(qū)的小咖啡廳都做得很好,為什么?不要做假,踏踏實實認真做。以前我們的咖啡廳,五、六個華為員工拿著高工資、股票,在那里做咖啡,還虧損。我說你們創(chuàng)業(yè)吧,一個人一個店創(chuàng)業(yè),現在能掙七八十萬。我們機關有人說要去查“以前不掙錢,現在掙錢了,搞什么名堂掙錢?”我說,去查一次,就裁一個人,為什么?你的人太多了,不干正事。他只要繳了房租水電,衛(wèi)生質量好,員工喜歡去消費,你管那么多閑事干什么?所以,我們的后勤機構壓縮得很小,為全世界170個國家、18萬員工的后勤保障人員,只有703個。
25、記者:最近看到一篇您在員工持股會上講話,華為通過了治理章程文件,您稱之為里程碑式的進步,同時還有關于華為公司的治理結構,華為的治理方向是什么?
任正非:其實我們的治理結構和治理章程,全在網上公布過。董事會換屆選舉經歷了一年多,有九萬多人參加了,不斷學習、不斷傳播,只是媒體不太感興趣。你提的這個問題,今天我沒法完整地給你解釋,這是一個體系。
記者:華為未來想發(fā)展成什么樣的企業(yè),或者什么樣的方向?
任正非:除了不讓資本進來,其他什么都可以討論。
26、記者:有一個很強烈的感受,任總有非常濃厚的居安思危的意識,芯片十幾年前就有備胎計劃了,特別好奇這種危機意識最初是來自哪里?
任正非:總是挨打,就覺得有危機了。
27、記者:剛才大家問了很多問題,都說華為有備胎計劃,還有對現在的情勢很樂觀?,F階段您最擔心的事情是什么?這次事件牽涉到您的家人,在日常與家人溝通相處的過程中,對您的決策有沒有什么影響?
任正非:抓我的家人,就是想影響我的意志,我家人給我的鼓舞就是鼓舞我的意志。女兒寫給我的信說,她會長期做好思想準備,她也很樂觀,我就放心了,減輕了很大壓力。我要超越個人、超越家庭、超越華為來思考這個世界上的問題,否則我就不客觀了。
我與外國記者溝通,他們是很直率的。公共關系部把全文印成了書,今天都送給你們。為什么要這么多溝通?如果站在狹窄的觀點來看,我們與西方媒體是對抗的,也許與你們也是對抗的。我應該超越自身的觀點來溝通,平等討論問題。
華為公司高層領導絕大多數都沒有站在自身利益、企業(yè)利益來考慮問題,我們是世界性的,世界上接受我們、聲援我們的朋友是很多的。
28、記者:我特別關注自主知識產權、自主創(chuàng)新問題,很多人認為自主知識產權、自主創(chuàng)新才是我們未來一條活路。您剛才講海思作為備胎持久生存,就是有自主創(chuàng)新作為基礎,但是您又講“飛機”上非重要地方該放棄就放棄,不要浪費時間、浪費精力,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差異?
任正非:自主創(chuàng)新作為一種精神是值得鼓勵的,站在人類文明的基礎上創(chuàng)新才是正確的。所有科學家都是自主創(chuàng)新,為什么?他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題目,誰也搞不懂。但是我們要看到,科技創(chuàng)新是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前進的,比如我們的海思并非從源頭開始自主創(chuàng)新,也給別人繳納了大量知識產權費用,有些是簽訂了交叉許可協(xié)議,有些協(xié)議是永久授權的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在別人的基礎上形成了我們自己的創(chuàng)新。
我們同意鼓勵自主創(chuàng)新,但是要把定義講清楚。相同的東西,你自己做出來了也不能用,也要給人家原創(chuàng)交錢,這是法律,誰先申請歸誰。無線電最早是波波夫發(fā)明,但是俄羅斯為了保密,壓制了這個東西的公布;意大利的馬可尼先申請,所以無線電的發(fā)明權歸“馬可尼”。飛機的發(fā)明者不是萊特兄弟,他們只是完成了飛行。其實真正的發(fā)明者是茹柯夫斯基,他的流體力學公式推演了讓翅膀如何升起來,奠定了升力流體力學。我們的飛機噴氣發(fā)動機到今天不過關,但是噴氣發(fā)動機是誰發(fā)明的?中國人。鄧小平到英國引進斯貝發(fā)動機時,斯貝同意把發(fā)動機賣給我們。鄧小平問軍用的發(fā)動機賣不賣?英國人回答說賣。其實中國想買民用發(fā)動機,主要做民航機的備件,后來英國人軍用發(fā)動機也賣,也就是現在轟炸機6用的發(fā)動機。鄧小平站起來向英國科學家致敬,英國科學家嚇壞了,趕緊站起來回禮,說“感謝中國科學家的偉大發(fā)明”。鄧小平回來查是誰發(fā)明的,是吳仲華,這人在什么地方?一查這個人在湖北養(yǎng)豬,趕緊調回北京去做熱物理研究所的所長。我們?yōu)槭裁床唤柚鴧侵偃A的研究,一步步深入,為什么在噴氣發(fā)動機上不能進行理論突破呢?現在飛機發(fā)動機設計叫實驗科學,不叫理論科學,而飛機一定是理論科學。你們看紹伊古關于飛機的講話,美國飛機很精密,飛機時間是4000-5000小時;俄羅斯飛機沒有那么發(fā)達,只能飛1000小時,紹伊古就問,戰(zhàn)爭時期飛機能飛滿1000小時嗎?大多數沒到1000小時就打掉了,那何必要搞4000-5000小時,還那么貴,于是從實戰(zhàn)的需求就確定了他們設計飛機的原則。他說,飛機飛得不快、金屬表面不平,俄羅斯就在翅膀形成一層層流膜,解決了高速空氣的潤滑作用,這樣俄羅斯飛機也能飛得很快。F22隱形飛機的隱形原理也是五十年代俄羅斯數學家發(fā)明的,俄羅斯數學家說鉆石切面是有隱身功能,俄羅斯研究半天覺得這個東西沒用,為什么?因為做不到,沒有意義,所以批準論文公開發(fā)表。美國人讀了以后,如獲至寶,花二十年時間把F22隱形飛機做出來了,當然現在我們的米波雷達又把F22看見了。
其實中國五十年代也有很多原創(chuàng)科學家,但是現在都是毛毛糙糙、泡沫化的學風,這種學風怎么能奠定我們國家的基礎科研競爭力呢?所以,還是要改造學風。
記者:您剛才提到一個事情特別重要,自主創(chuàng)新的定義到底是什么? 您反對的是封閉式、重復性的自主創(chuàng)新?
任正非:自主創(chuàng)新如果是一種精神,我支持;如果是一種行動,我就反對。
記者:如果您這么來定義,大家一定會把海思拿出來反駁您?
任正非:海思也是站在別人的肩膀上的創(chuàng)新。
朱廣平:自主創(chuàng)新不等于全是自己創(chuàng)新。創(chuàng)新最重要的是在一個系統(tǒng)中掌握最核心的一部分,而不是重復去造很多別人已經造好的“輪子”,那是沒有意義的。任總一直強調數學,數學的核心是解決“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”的問題。比如說,你可以很容易做出一把鋤頭來,但是鋤頭背后的這些原理,你是否了解?什么樣的形狀是最好的?所有的這些東西,你可以做實驗,但是實驗背后的原理到底是什么?怎么證明你的實驗和理論之間有多大差別,極限在哪里?這都要靠理論來證明。
記者:我要反駁您。在汽車制造業(yè)方面,有人說李書福是中國汽車行業(yè)非常棒的人,他可以用資金去撬動沃爾沃,又有人說他是短腿巨人,因為不掌握發(fā)動機,發(fā)動機被世界上絕大多數汽車公司掌握,而我們不掌握,這種情況下自主創(chuàng)新難道不是關鍵而且重要的嗎?
任正非:我并不反對李書福,但減震彈片鋼圈、輪胎……是自主創(chuàng)新嗎?就講講德國怎么造車。有一次我到德國斯圖加特,工程院院長帶我去參觀一年級學生入學的幾周學習。每個人發(fā)一塊鐵板,給一個齒輪的圖紙,所有人都要用銼刀做出這個齒輪來,做出齒輪來還不能打分,要拿到減速箱去跑,跑完才能打分。這就德國汽車的基礎。歐洲車和中國車有什么區(qū)別,為什么賣那么貴?就是可靠性高。大家都可以造出車來,但是不是最好的車另當別論。造車要用到大量的人類科技文明,也不是自主創(chuàng)新的概念。
朱廣平:自主創(chuàng)新不是全部自己重復做,而是找到自己的長處在哪里。所謂的卡脖子都是在補短板,問題是你的長板在哪?
任正非:短板買別人就行了,何必要自己做短板呢?
記者:如果你自己沒有,想買別人的但不能買,就不行了?
任正非:不是每個人都會碰到我們這樣的極端情況,多數人不必要走這種道路,應該借助人類文明前進。如果說自主創(chuàng)新,鋼板的材料從哪來的?也是別人創(chuàng)新,不是你自主的。
記者:您現在的狀況是偶發(fā)的個案,還是說在未來中國企業(yè)是一個經常發(fā)生的常態(tài)?
任正非:我從來沒有研究過我們國家的具體社會問題,現在也是讓公共關系逼著對外,拿我來當“盾牌”到處“擋槍子”,我就上戰(zhàn)場,我老了,打死了就算了,不在乎了。因此,我的主要精力是研究公司內部存在的問題和關注世界相關領域技術,確定我們戰(zhàn)略上哪些有錯誤的。我跟自己的家人關系都處理不好,我跟兒女交往太少了,跟太太交往也少。她說“你就關心你的公司,不關心家人”,如果我再關心社會,可能我的家就沒有了。所以,我對社會無法評價,我也沒有精力去研究國內其他企業(yè)。
30、記者:美國國防部提出的頻譜擔憂,有辦法解除嗎?
任正非:我不是正在解除嗎?
31、記者:收到了一份您之前接受外面采訪的冊子,我仔細讀了,看到外面問的一些問題,對于我們來說是一些很匪夷所思的問題。其實可以看到,包括都有一些國與國之間相互了解和意識形態(tài)的問題,您覺得怎么去改進?會不會考慮華為未來改變在國外的一些姿態(tài)、一些傳播?或者說,在全球化上會做一些什么樣的改進呢?
任正非:我們不會通過傳播解決,還是通過給客戶提供優(yōu)質服務來解決我們的形象。我們已經很先進,客戶一用就知道多厲害了。舉一個例子,韓國LG董事長找我說,他要開300兆的LTE,當時我還反對,他帶了兩個翻譯來說服我,我說100兆就夠了,300兆沒必要,他還是堅持300兆。我們就賣300兆設備給他。過不了多長時間,保羅教皇訪問韓國,在1.3平方英里土地上,韓國集中了30萬人,每個人舉起手機用300兆拍攝往外傳,網絡沒癱瘓。第二個例子,哈吉保障,之前每個運營商都癱瘓,我們接手以后哈吉保障一次也沒有癱瘓過。四、五百萬穆斯林禱告前一瞬間,所有人都要關手機,禱告完以后,所有人同時開手機,我們的網絡沒有癱瘓,很順利。這都是我們在世界形象的榜樣,不會通過媒體傳播的方式來改變我們形象。
至于在國外的投資,是因為我們需要。比如,我們在英國投資光芯片工廠,主要為了將來以英國作為這些芯片的出口中心。我們在德國和日本都有這樣的工廠,根據需要來確定的,不是為了純粹說明什么形象,我們不需要形象,只需要訂單。
32、記者:昨天我們參觀了華為股權結構的展廳,有兩個感受,產生了兩個問題。第一,華為的股權結構走上了一條跟東亞地區(qū)主要科技公司完全不同的道路,例如三星電子以及臺積電,外國機構和外國人占股比例高達50%以上,三星電子和臺積電的股權結構,使西方資本可以從東亞的頂尖科技公司獲得資本性的收益,您如何看待差異以及資本性收益這個話題?第二,華為股權結構是華為自己探索一條適合華為自己道路的結構模式,而且華為在過去幾年跟西方媒體有過溝通。昨天聽下來,目前很多西方媒體都有一些誤解,認為并不是全民持股,而是全民的薪酬獎勵計劃。這就體現了西方的兩面性,一方面西方的科技公司比較重視人才、重視技術,有令人尊敬的一面;但另一方面,跟自己不同的模式,會抱有很大誤解或者不理解,您認為西方誤解的根源在哪里?
任正非:我們對資本不感興趣,所以就沒有研究,西方媒體愿意的話,他們可以去研究,反正我們不會讓外面資本進入公司。公司現在的問題是賺錢太多,因為我們不能把價格降低,降低以后,就把所有下面的公司全擠死了,就成為“西楚霸王”,最終也是要滅亡的,所以我們不能在產業(yè)中這樣做。蘋果是榜樣,永遠是做一把大“傘”,讓下面小廠家都能活。如果蘋果賣蘿卜白菜價,全世界就沒有其他手機了。我們錢多,用一部分投入戰(zhàn)略,但是不橫向擴張,就給大學和科學家給予支持。我們開科學家大會,能把全世界這么多頂尖科學家請來,這也是奇跡。
因此,我們不需要資本進來,資本貪婪的本性會破壞我們理想的實現。
記者:西方對于華為股權結構的誤解根源在哪里?
任正非:西方不是今天才開始誤解的,誤解中國都幾十年了。只要我們在中國是合法合規(guī)的就行了。
33、記者:無論是上次孟晚舟在加拿大被拘押事件,還是這次美國出口管制,美國表面理由是司法部對伊朗的案子。為了解開華為面臨的困局,華為會愿意跟美國政府、商務部、司法部去談嗎?
任正非:我們不是已經起訴美國政府了嗎?通過律師與它在法庭上談,它也要出示證據。
記者:所以,您不會私下去談?
任正非:我也沒有私下的管道。你給我特朗普的電話談?
34、記者:想問一個比較輕松的問題。您去年和小女兒姚安娜和母親姚凌拍了全家福,令外界非常驚訝。您作為父親也好,作為丈夫也好,給自己打幾分呢?您平時有多少時間去陪家人?您的女兒在哈佛大學讀書,未來希望她從事什么樣的工作?
任正非:其實我這輩子很對不起小孩,我大的兩個小孩,在他們小時候,我就當兵去了,11個月才能回一次家。我回家的時候,他們白天上學,晚上做作業(yè),然后睡覺,第二天一早又上學去了。其實我們沒有什么溝通,沒有建立起什么感情。小女兒其實也很艱難,因為那時我們公司還在垂死掙扎之中,我基本十幾個小時都在公司,要么就在出差,幾個月不回家。當時為了打開國際市場,證明我們不是在中國搞腐敗成功的,在國外一待就是幾個月,小孩基本上很少有往來,很虧欠他們。其實小孩們都是靠自己的努力,自己對自己要求很高。
小女兒在中學的時候,每個星期要跳15小時舞,跳完舞回來才能做作業(yè),晚上一點多才能休息。大學以后基本上做作業(yè)到晚上兩點多鐘,有時候做算法時會做到四、五點鐘。小孩很熱愛文藝,有人邀請她參加名媛會時,她跟爸爸媽媽商量說她要出席,當時我的態(tài)度是支持。因為如果打擊這一次,未來她人生的其他路走不順時,就會說爸爸媽媽堵了這條路,我們還不如挺身而出支持她,她想怎么辦就怎么辦。人家提出來,要照全家福,我第一個表態(tài)堅決支持,發(fā)表我們家全家福。我太太還以為我會躲閃的,我認為要支持兒女,都對不起兒女了,還不支持她一下?她好好去學習,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命運。
記者:能不能談一談你的太太?
任正非:我的人生有兩次婚姻,三個小孩。我的前妻性格很剛烈,在文化革命中曾經是重慶三十萬紅衛(wèi)兵的政委,是一個叱咤風云的人。我是連紅衛(wèi)兵都參加不了的逍遙派,大學畢業(yè)沒有女朋友,別人給我們介紹,她能看上我,我真的不理解,她是天上飛的“白天鵝”,我是地上的“小蛤蟆”,那時除了學習好,家庭環(huán)境也不好,我父親還在“牛棚”里,她怎么就看上我了?我們一起走了二十多年,后來就分開了?,F在的太太很溫柔、很能干,用二十多年時間專心培養(yǎng)小孩,很有成就。我和姚凌辦結婚證這些都是前妻幫忙的,小孩上戶口也是前妻幫助的。我前妻與我現在的太太關系也很融洽。
35、記者:對于Google停止合作,華為已經出了聲明,想請您再評價一下,在操作系統(tǒng)方面會對華為有什么樣的影響?
任正非:應該是有影響的。Google是一家非常好的公司,Google在想辦法,我們也在想辦法,在討論救濟措施。
36、記者:我看到海思一直在發(fā)各種招聘的信息,包括公眾號和微信。現在中國企業(yè)都面臨這樣一個問題,阿里巴巴、騰訊等都需要有更多的高端人才,包括國際人才加入到創(chuàng)新行業(yè)中,不知道華為能夠拿出什么來,吸引更多的高端人才來補充這樣一支隊伍?薪資待遇有沒有具體的標準?
任正非:使命感。物質待遇肯定會有具體的措施,主要還是給他們使命感,有做成事的機會,讓科學家發(fā)揮自由度。
記者:前幾個月我去歐洲華為各個分公司走了走,看到很多外籍員工對華為的文化非常理解,我自己也在讀華為的一些書,我很好奇,是什么樣的力量讓一個這么明顯特征的中國民營企業(yè)成長為能夠有國際上共通企業(yè)文化的國際性企業(yè)?
任正非:你在外面看到的書,多數是不真實的,因為他們根據網上資料編的。但是我們不反對,因為他們也要生存。你們可以看華為公司的心聲社區(qū),這個比較真實。至于外籍員工,與我們沒有本質差別,因為外籍員工也要為客戶服務,我們也是為客戶服務,價值觀怎么不同呢?
記者:現在外界對中國,包括這段時間討論“996”,中國的企業(yè)文化有很多與西方工作價值觀相沖突,就很好奇,華為內部是怎么統(tǒng)一和協(xié)調的?
任正非:工作價值觀,我們還是遵守這些國家的勞動法,來保護他們的合理時間。但是畢竟他們有使命感,沒有使命感,他們做不出成績來。我們的外國科學家其實比中國科學家還拼命,很多科學家三十多歲還沒結婚。
37、記者:您剛才談到華為主戰(zhàn)部隊越來越精干,你們作為一個商業(yè)公司怎么看裁員?裁員這個問題在中國市場比較敏感,但是實際上ICT行業(yè)很多公司目前準備裁員或者已經進入裁員,華為從1987年到現在沒有大規(guī)模裁員。
任正非:其實外面離職的華為員工已經比在職員工多,怎么走出去的?自愿走出去,也是走出去。任何一個業(yè)務做得不好,是主官的責任,不是員工的責任,員工在前進過程中也有很多技能,當我們裁掉部門時要給員工有出路。比如,最近表彰了業(yè)軟部門,他們提出有一萬人要走紅地毯,我批了同意,后來是幾千人走了紅地毯。2017年,我們在上海戰(zhàn)略務虛會討論決定縮減業(yè)軟領域,沒有做出成績來。裁減掉他們時,我還擔心有問題,悄悄給人力資源講先漲一點工資再走,他們沒有做出成績,職級太低了,去其他部門會吃虧。兩年后我視察時,發(fā)現很多人多沒有等到漲工資就奔赴新戰(zhàn)場了,終端、云的成功,與這被裁減的一萬多員工有很大關系。他們奔赴到戰(zhàn)略機會點去,既升職升級,又找到了作戰(zhàn)機會。裁減的這兩年,社會上一點聲音沒有,公司一點怨聲載道都沒有,一萬多人的轉崗完成了?,F在很多部門也在裁減,然后把大部分富余人員轉崗到主要的戰(zhàn)略主攻部隊去,少量平庸才會勸退?,F在是這樣的結構性調整,裁掉部門不是裁掉員工。
38、記者:余承東講,任總之前用的iphone,現在用華為自己的高端手機,您個人用的是P30嗎?
任正非:那太先進了,我每次用的是落后手機。先進手機需要重新學習,浪費時間,我不需要新功能。
記者:您一直對CNBG業(yè)務比較偏愛?
任正非:不是,對誰愛才罵誰,不愛怎么罵他?余承東挨罵也很瘋狂。
記者:怎么看CBG這塊業(yè)務的成長?
任正非:它畢竟是輔助產業(yè),目的就是賺錢,把錢輸送到過來,幫助CNBG稱霸世界。CNBG拿到錢就沖鋒,占領“珠穆朗瑪峰”。即使沒有糧食種,占住高峰也是對的,就是這個原則,不是偏愛。
記者:我認為,余承東本人還是非常有能力的。
任正非:我沒有說他沒有能力啊。媒體都在幫余承東說話,你們現場給余承東打個電話。
記者:您對CBG這幾年的發(fā)展給個總結性的講法。
任正非:我們在肯定一個部門的時候,不能以表揚為主,而是要校正它不正確的地方,使得它往正確的路上走。我們內部自我批判很厲害,常務董事會內部有時候都會吵架,爭論到最后達成共識。
余承東:希望老板多支持,老板一些話可能被大家誤讀、誤解。有些人會拿著老板的話來狂搞我們。
任正非:余承東,你今天的腰桿沒撐直。
記者:您給CBG定的1500億美元?
任正非:他們自己定的,而且肯定是達不到的。
記者:您還是對他們寄予厚望的。
任正非:人們需求進入飽和曲線,他們在飽和曲線開車,追趕者的差距會逐漸縮小。比如,一秒鐘下兩部電影的難度很大,但是一秒鐘下一部和兩部電影的差距不大,技術投入很大,差距沒有拉很大。爬坡階段領先很快,飽和曲線很難說。因此,以后不能肯定。
39、記者:關于股權的問題,我之前做了一些外圍的采訪。華為員工很關心一個問題,過去這么多年華為股票一直在上升,他們購買了大量的華為內部股,獲得了很豐盛的收益。但是他們現在關心一個問題,未來的不確定性在增加,假設公司遇到了一些問題,分紅和收益會不會產生一些影響?
任正非:那當然了,因為購買內部股是自愿的,退出也是自愿的,機制是開放的,不是捆綁的。華為內部股收益也會下降。我們的藍軍首先批評過公司“連續(xù)三十年,分紅都超過30%,還想分到什么時候”?因此,我每年都在批評常務董事會利潤增長太大,戰(zhàn)略投入不夠。他們去年的檢討放在我桌子上,我還沒批。今年特朗普批了制裁,我們的利潤可能會減少一點吧。
記者:既要同甘,也要共苦?
任正非:我們理解一部分員工的思想,員工可以拿走屬于自己的東西。
記者:你剛才有提到,只要不讓資本進來,什么樣的未來發(fā)展路徑都可以討論的。關于資本這個問題挺敏感的,之前有各種各樣的傳言。
任正非:不要相信傳言,永遠沒有資本進來,這是我們公司高層所有人一致達成的意見。我們?yōu)槔硐攵鴬^斗,不為金錢而奮斗。
40、記者:關于操作系統(tǒng)的事情,具體是哪個部門負責的?之后會不會開源,吸引一些開發(fā)者進來?
任正非:我說不清楚是哪個部門負責,我們試試做吧。做一個操作系統(tǒng)的技術難度不大,難度大的是生態(tài),怎么建立起一個生態(tài)?這是一個大事情,慢慢來。
41、記者:昨天去看了股權室,我也很震驚,華為公司與員工的權益高度綁定。您只持有1.4%,只有一票否決權,現在很多創(chuàng)始人都是同股同權或者同股要更多的權力,您在華為的影響力巨大的,內核的本質是什么?
任正非:我們年初完成了投票選舉新一屆持股員工代表會,是經歷了一年多醞釀,然后一股一票的投票出來的。醞釀了一年多,為什么社會不知道呢?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員工會自覺保密到這樣的程度。選出的持股員工代表,他就不能代表股票了,他是代表人,一人一票投票表決公司決議。董事會以人數來投票表決決議,常務董事會是在董事會授權下操作日常運作。
42、記者:任總從來沒有用過一票否決權,您有沒有在某個時刻其實很想用它,或者未來有什么情況可以用一票否決權?
任正非:本來我的一票否決權有一個截止時期,準備到期就不要了,但我們在通過新章程時,正好碰到英國脫歐事件,如果像脫歐那樣民主投票,可能就讓一個的企業(yè)的命運葬送了,所以就保留了一票否決權,暫時由我來管。等到我們有一部分團隊退出,到核心精英團隊形成了小集體以后,我就放棄我個人的權力,把權力讓渡給由7個人組成的核心精英團隊,出現重大問題時進行否決,業(yè)務上的事情一般不需要動用。